章節字數：3514 更新時間：22-11-20 20:08
已是未時，星這時候應是已經上山了，臨走前此方囑咐了許多，話總是說不完的，只好留著等星回來再慢慢與她講。
幾天前在茶館的時候，此方反復在心里想了三遍要不要再問問星的意見，但是這件事關乎星的一生，假如就因為自己的私心而阻礙了人尋找身世的話，那就太殘忍了。
此方想，星從來到這里的時候就已經失去全部記憶。星不識文字，且沒有自己的行為習慣，處處都模仿著此方。星說的一字一句多少都有些磕巴，不通順，卻也能勉強讓人聽得懂，看到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會二話不說的拿走，實在是像個孩童。大多數時間都沒有離開自己半步，現在就放她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快了？可奈何自己終究是要看守著神龕，因為一旦離開神龕太久，這里就又會被人砸的稀巴爛，不知道是村里的人還是其他神龕的信徒砸的，因為這種事情每次都是發生在此方不在家，或是半夜三更無人的時候。父母交代過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守護好神龕，哪怕是家沒有了。所以她更不能和星一塊兒上山，只得暫時相信星，只得獨自在家等著人歸來。
大山積攢了一宿的壓抑終于一口氣全部給吐了出來，山中陰風將這座巨大墓場包裹的嚴嚴實實，久久不散。星激出個寒顫，搓搓雙手對著掌心哈一口氣也只能暫時將寒氣趕跑。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星負篋前行著，山路越來越陡，越到高處，植物的走向就越稀疏。走了一會兒，忽然肩頭一沉，星側視過去——一只全身赤紅，只有尾羽是白色的鳥類正緊緊的抓在星的肩上，肩頭的布料被鳥爪勾到皺的不成樣子，星抬手想趕跑這只鳥，卻被這鳥用翅膀打了臉，然后這鳥就逃之夭夭了。星下意識捂著被打疼的半邊臉抬頭朝那鳥飛走的方向看去，一座素白色道觀出現在對面山峰最頂端，星邊走邊望那座道觀，那道觀所處位置極其刁鉆，樓梯接近垂直，人要想進觀里，必須手腳并用的爬上去。
這一路也沒有看到別的能夠住人的地方，這里應該就是那個老人的約見地點了。
星走了大概一里路，終于繞到對面來到了道觀前。
那道觀本體并不算大，高翹的飛檐好像要觸及天邊，屋脊兩端小瑞獸口含黃色小珠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鋒利奪目的光線，看門口樹立著的兩塊告示牌前已經被來往的人踏的平平整整的地面便知道這道觀平日里生意一定不錯。星朝道觀正門里瞄，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望不見什么，便徑直向道觀大門走去準備直接推門而入。
吱吖——
門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門框高度剛好能容下她，只是因年久失修或是太久沒人觸動過所以打開的時候有些磕磕絆絆，星又把門往回拉了一下，才能順滑的把門開到能勉強側身進入的程度。
生意這么好的道觀，居然這么久都沒有開過大門了嗎？
按理來說，像這樣的道觀，應是大門常對外敞開才能拜得了里面供奉的人神才對，如此避著人見的不是正在翻修，就是有可能在這黢黑的道觀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星撣去衣襟上剛剛蹭到的木屑，然后借著門縫照進來的光看見自己正前方的紅漆桌上剛好擺著一盞油燈，星心想還是把門再推開一些讓房間更亮再說，于是便轉身準備繼續推門，可是在她轉身后，原本開著的那扇門就在自己轉身的這一刻被輕輕的關上了，星愣住，四周皆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星沒辦法，只得轉回身，按照剛才的路線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準確無誤的拿起了桌上的油燈。
這油燈有了，卻沒有火石，油燈旁邊應該有放著火石，星小心將油燈放回去，再去摸索桌上的火石。果然，有一小塊冰涼硬物觸碰到星的手指，星搓開那塊硬物分為兩塊，將一塊火石移交給另一只手。
星擦了幾下火石，見有光點，便將火石靠近油燈，一瞬間星眼前的區域被點亮，火舌影子在紅漆桌上搖晃了幾下，刷的一下就熄滅了，星又抓起火石點燃燈芯，火舌再次搖曳而起，沒亮幾秒鐘卻又瞬間熄滅，星又疑惑又無奈，她再次舉起火石想要點燃油燈。
忽然，星聽到類似兩個木質的物體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音有節奏的從背后傳來，星沒有馬上回頭，而是先迅速又將油燈點起來，然后拿著油燈猛地回頭，想要借助光亮看清是什么東西。
這次是真的把這“東西”看的一清二楚，那是一個木魚和一根正在敲擊木魚的木槌，沒有人在那邊，那根木槌卻還在不停的敲擊著木魚。
是鬼？是人？
星因為還未完全恢復全部心智，宛若初生牛犢一點不怕虎，直接箭步上前伸手拎起那木槌，誰知一雙布滿血絲的白眼仁突然出現在黑暗中，星使勁拽著木槌，那木槌上是有什么東西在緊緊攀附著的，但力氣卻不大，星另一只手舉起油燈朝著那雙白眼仁兒掄去，那雙眼睛眨了下，隨后便向門口撞去，咚的一聲，本就脆弱的木門被這么一撞，更是雪上加霜。
好在門壞了，光亮終于透進來，幾束刺眼的陽光擠進狹小的門縫，照在星的臉上。
“小妹，你力氣怎地這大！？誒喲我的老腰啊…”
星愣了一下，看著眼前這胡子白花的半百老人，總覺得有些眼熟。
“老伯，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老伯艱難起身，駝著背猛咳嗽幾聲，而后道：
“埋啊，阿妹啊，才過了多久你就不認得老身了？”
星疑惑，但卻不將神情表達在臉上，這老伯多的并沒什么變化，只是感覺比上次見面更是憔悴了許多。
星雙手交叉抱拳以示恭敬道：
“老伯，我記起來了，您讓我來神山找您。剛到這里，方才以為您是鬼。”
“我是鬼？我要是鬼，這里就沒人敢來了！”老伯用手迅速梳理著白胡須，眼中滿是氣憤，轉過身去背對著星，語氣里全是多么多么荒唐。
“那這大門，怎么這么難推開？”星抬手指向那扇殘破不堪的木門說道。
老伯這才轉身，眼珠轉動，把星和星的周圍都打量了一遍，隨后露出有些悵然的神情，把手背到腰后慢聲道：
“這里頭的神，不能見人，見了人，就消失了……”
“消失？”星不解，繼續問道：“這觀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
“哎……”老伯嘆一口氣，沒有繼續回答星了。
好在這老伯也沒有打算隱瞞，只是嘆氣表達不愿意說，這對星來說就很好判斷了，星根據平常自己看此方和人交流時的樣子，識相的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輕霧彌漫的山澗，老伯和星一個在前面走著，一個在后頭跟著的又走過了無數節石階，來到了一座布滿青苔又爬滿了藤蔓的石山前，老伯撥開密布的藤蔓走進一個洞窟，星快步跟了進去，二人就這樣消失在一片雜亂的綠當中。
洞窟很大，這才應是這座石山的真面目，好像外部的藤蔓與青苔有意將這地方藏起來似的，青苔泛著幽綠的微光，垂下來的藤蔓被風吹得輕微擺動，一股陰森的氣息追著二人的腳步一點一點的侵襲過他們的退路。星覺得有些冷，回頭望向來時的路，總是覺得有種說不上的詭異，像是精怪吞噬山野的靈氣，帶來死一般冰冷又哀戚的沖擊感。
“妹啊，前面就是這座神山的真身啦。”老伯的腳步越來越慢，直到停在了一處石門前。
老伯扳動石門上的機關，石門緩緩打開，眼前豁然開朗。
洞頂石晶自行閃爍著，宛若璀璨星空，點點銀藍色的碎星閃耀與四周的漆黑襯托出這個空間像是一塊小宇宙一般。洞窟的中央沉靜的屹立著一尊人形雕像，這座雕像與洞窟的材質應是同一種，像身挺得筆直，雙腿交叉盤坐于石花之上，雙手則是在胸前交叉做蘭花指，這些都再正常不過，奇怪的是石像的頭頂戴著一個巨大無比的斗笠，大到它的帽檐都得用鐵鏈拴住吊在洞窟四壁，才能穩住不塌。
斗笠下是漆黑看不見臉的，這倒是給人添了幾分好奇與恐懼，但人越是恐懼，就越是好奇，越是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星不由自主的向石像走去，老伯上前阻攔道：
“別過去看了，這種不讓看，那就說明不能看，看了要遭報應的……”
“哦……”星聽聞老伯的話，才站住不再往前走。
老伯見人不再往前，這才放了心，長舒一口氣，然后道：
“這神像從我年輕的時候就有了，那個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它建起來的……”老伯又將手背到腰后，垂下眼簾，睫毛似乎顫抖了幾下，嗯聲思索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
“它陪我…好久了。”
老伯見星不知道說什么，方才抬頭看著面前的星，又繼續說道：
“噢…差點忘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說……我早年在這一帶流浪的時候被一個現身人間的真神救過……”
“真的……有神嗎？”
星也懷疑過此方照顧著守護著的神龕究竟值不值得，她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只是此方實在是太相信她的春神了，星實在問不出那句：神真的存在嗎？
如今終于有一人或許有希望能解開自己的疑惑，她想問，她一定要問。
“有，到處都是……這些樂意扶苦濟貧的神和那些人間的英雄們又有什么區別呢…我遇到的那位神仙，是向我報上了他在天上的名號，以及在人間的神龕……我當時還很懷疑是不是遇上了騙子，我走過太多地方了，遇到了各種人，對于這種……還是有些警惕的。”
“那后來呢？”
“后來我被他所救，一直心懷感恩，想要找到他在人間的神龕去報恩……然后我走了半年，終于找到了那個神龕……呃…他再次現身了，然后他說想要我幫他在人間找一個人……我自然是答應了。當時我只想報恩，找了很多年，一直都沒有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后來啊，我就在茶館里看到了你，看到了你頭上戴著的五芒星發飾，一下子就認出來他要找的那個人，就是你。”
老伯說到后面，抬手指了指星腦袋兩側的橘紅色星芒發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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